這是一個邏輯上的閉環, 如同銜尾蛇一般看不到起因和結果，只能看到蛇不斷吞噬著自己的身體，當它貪婪到把自己整個吞下去的時候, 因果泯滅，一切歸於虛無。

葉懸光的記憶消散得飛快, 她好不容易拼湊出的邏輯如同水中月影一樣，被一塊石頭打得稀碎。剛才看到的畫面和理出的邏輯迅速被抹去, 只留下當時的絕望和麻木情緒深深殘留腦海。

這個世界的主人還如同施舍般給她留下了一句話：“你曾經做過那麽多次救世主, 這次也可以的。”

不對。

不是這樣的, 道理不是如此, 她也決不能這麽做。她要是就這樣答應下來，就會……

就會……

她的瞳孔渙散開來，就如同當年第一次來到這裏的謝如期他們一樣，所有的思考和記憶都只是白駒過隙, 留不下任何痕跡，只有那句話如同刀刻斧鑿一樣印在腦中。大腦徹底敞開，那些透明的手隨意翻撿著她的記憶, 從中尋找著侵入其他位面的入口。

“……上神？”

他們應該是侵入成功了，不然的話, 她怎麽會聽到林小水的聲音？

“上神, 您怎麽不說話？我也看不到您。您是又到了一個新的位面嗎？需要我幫您做些什麽嗎？”

能做些什麽呢？和以前一樣，異位面的人又過不來, 只能做一些技術指導類的工作……

對了, 他們確實是可以做些什麽的！

渙散的眼中突然有了神采, 葉懸光抓住剛才一閃即逝的思緒大吼起來：“神要入侵你們的世界！魔方……他們創造的……世界樹……末日……%&#$”

她拼命抓住不斷溜走的記憶, 往往剛說了上半句就忘了自己說過什麽和要說什麽, 這就導致了她說出的只是一串破碎的詞匯, 如同壞掉的人工智障，正常人都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林小水也是正常人，可她卻不是一個人。

多個位面的合作讓林小水這邊已經建立起一套和葉懸光磨合許久的班子，他們之間默契十足，往往憑借葉懸光說話的語氣就能推斷出她的意圖。林小水在第一時間把通話對上百人公開，記錄下她說的每一個字。

內容、語序、語氣……專業團隊迅速整理出了葉懸光說的話，並將她想要表達的內容拼湊了個八.九不離十。

“異位面神祇入侵？”

“他們創造了滅世魔方，還要把那東西投放到我們這邊來？”

“許是已經投放過了，幾十年前那場洪水來得蹊蹺，也許就是……”

林小水閉了閉眼睛，讓因為塞入太多驚人消息而有些暈眩的頭腦冷靜下來，迅速從中找出最緊急的事來。

“傳令各地應急司，迅速排查和魔方相關的災害事件，和超凡力量相關的奇人異事，所有問題線索第一時間上報。”林小水嚴厲說道，“上神現在情況不妙，先把她解救出來再說！”

他們根本過不去，要怎麽救？

這事卻不算難，專家組拼湊出的信息能知道那邊的神祇並不想要了葉懸光性命，只是想把她作為一個接口，侵入各位面中投放他們那個棘手的魔方。

為此，他們會摧毀她的意志，抹去她的記憶，讓她變成一個只知道聽從操控的傀儡。

他們也幾乎成功了，如果葉懸光在那些位面裏也和他們一樣，做一個憑借強大力量恣意享樂、受人供奉的神祇的話。

可她偏偏不是那樣。

她最初便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僥幸生在一個雖然災害不斷可卻經過思想革命的世道中，做一個社會上普通的螺絲釘，所以哪怕突然擁有了超凡的力量，她想著的也是如何能讓更多和自己一樣的人過上和自己一樣的日子。這種想法樸素而平時，卻正好符合了絕大多數人的願望。

所以她在那些位面中留下的不止超凡力量的傳說，更有無數和她走著同樣道路的戰友同伴。

當那個位面的神祇選擇借助葉懸光侵入這些位面的時候，也變相地將數百億的助力送到了她面前。

林小水搬出了一臺巨大的儀器，那東西拆開來的時候，就像是個頂端支著口大鍋的巨型電報機。幾個人熟練地在鍵盤上按出上百個符號來，那口“大鍋”在空中的角度也被精微地調整過。旁邊的喇叭發出滋滋的幾聲響，緊接著就響起一道變了調的聲音。

“林小水陛下？”

人群裏傳來幾聲壓低的歡呼：“接上了！果真是接上了！只要有上神提供一個中轉通道，咱們就能用這機器和別的位面通上話！”

林小水的嘴角也勾起一絲細微的弧度，只是很快又壓平，將自己現在這邊遇到的情況簡短說了一遍。那邊變了調的男聲應了兩句，扭頭就快速下了一連串的命令，和林小水之前的命令差不多。林小水耐著性子聽他安排完，那聲音就又靠近了。

“魏部長，現在這情況，您怎麽看？”她迫不及待地問道。

“先救上神。”魏本宇也果斷道，“不說她是咱們各位面聯系的樞紐，僅憑她為我們做的那些事我們就應該不惜一切代價救下她。這事也不難，無非就是精神控制，靈氣覆蘇以來我們遇到了不少類似案例，超凡力量和現代醫學結合治療精神控制效果不錯。”

林小水聞言點頭：“那就好，我再去聯系一下絲黛菈主席，她們那邊文化背景和世界樹那邊類似，也許能為你們提供更詳實的超凡資料。”

“那可太好了。唉，只可惜上神她去過的那個真正修仙的世界沒有留下聯系人，他們浸淫此道良久，肯定能給我們這種剛剛靈氣覆蘇的位面許多知道。”魏本宇扼腕嘆息，忽的又問道，“林陛下，您現在身體如何？我聽您的聲音仍有些中氣不足，還是要多多休養啊。”

林小水不在意地笑了下：“老毛病了，年紀大了，精力不比你們這些年輕人，更何況我已經做好了一切安排，哪怕我突然崩殂，也不影響未來我們的位面合作。”

魏本宇沈默良久，最終也只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們一個封建帝制一個現代人民民主專政，認真算起來還算是階級敵人，可經過這麽多次合作，魏本宇也看明白了，兩邊的位面只是因為生產力發展不同而暫時處於社會制度的不同階段而已，從根子上來說他們走的還是同一條道路。時間長了，魏本宇和這位千年前的女帝也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現在看她已經進入了人生的最後階段，而當初她年少時的夢想還沒有實現，魏本宇年過五旬也還是忍不住生出一種蒼涼之感。

林小水倒是相當豁達，笑道：“別為我擔心了，當初逃荒的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能走到現在這一步，甚至在晚年還借用異位面的幫助做出了這跨位面通訊機。好了，絲黛菈那邊也聯系上了忒彌雅，把惡魔位面的一些魔法構造也傳了過來，麻煩您那邊的技術團隊抓緊時間研究吧。”

四個位面一起發動，數百億人開始嚴格按照前哨站的指令分析、排查，史學家、靈異學家、密碼學家、醫學家同時發動，都是為了由葉懸光牽起的這一件事。而當事人還在苦苦支撐著自己睜著眼睛，讓自己不要就這樣徹底喪失個人意志。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耳邊開始有另外的聲音回蕩著。

“你是葉懸光，四方國西越州人，大學畢業後在臨海市工作，是一名非在編社工，聯系清南社區300戶人家……”

“你的第一個最重要的同事是謝如期，曾經是大興朝二品大將軍，前朝皇帝昏庸，謝家滿門忠烈戰死的戰死，冤殺的冤殺，只剩下他一根獨苗苗……少年將軍，英姿颯爽，風姿卓絕，是您把他救了下來，從滿腦子忠君報國的迂將轉變成咱們龍朝開國的功勳之一。後來他為了您化作英靈，遠赴其他位面幫助同樣受壓迫的人們……”

松垮垮垂著的眼皮睜大了些，葉懸光隨著那聲音想起了一張玉雕般的面孔，總是冷冷地板著，眉眼漆黑鋒利，看人一眼就覺得像是被絕世寶劍鋒刃逼著似的。可他卻常對著她露出笑來，深的，淺的，笑起來的時候動靜也不大，卻如春風一般融了臉上掛著的冰霜，露出裏面豐盈飽滿的傾慕來。

“……第二個是金，他曾經是聖城加德機械教會的一名編外書記員，在您解放聖城加德的那場戰役中投入瘟疫之神麾下，後來因為對科技的沈迷而隨著您前往本位面……”

“第三個是……”

那聲音如同誦經一般，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響著，葉懸光那斷成碎片的思緒也在一次次被縫合著。或許剛剛接起來就又斷掉，可一張張面孔卻仍然隨著那提醒不斷閃現腦海中。

男人，女人，人類，形狀詭異的神……浮光掠影一般一一閃過，如同一塊塊路標，記錄著她曾經走過的那些道路。到最後那些人或者神都離開了，日漸崩塌的道路上只剩下一個腳步聲還在不緊不慢跟著她。她張著一雙昏昏的眼睛轉頭看，旁邊還是最早浮現的那張玉雕般的冷峻面孔。

只是這會兒白玉像是染上了沁色，陰霾重重地壓在眉宇上。他心事重重地看著她，千言萬語欲說還休，到最後化作一聲嘆息，絕世名劍一般的脊骨彎著，囁嚅著說道：“懸光，你既然也在這個世界，為何不來找我呢？”

她的眼珠猛地轉動了一下，如同摸黑走在夜路上頭頂忽然劃過一道閃電，一直混沌的大腦難得雪亮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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